商禽自述創作淵源謂:接受魯迅的思想起發,喜歡紀弦的語言風格,酷愛鄭愁予的意象之美;深受法國阿波里奈爾自由體的現代抒情風格,學習馬克思賈柯白接近散文體的形式,及意象處理的重疊性、詩意的歧義性表現。「逃亡」恆是可以作為切入探索商禽早期詩的角度,他盡他最大的努力逃亡,卻始終感到無法逃脫的悲哀,例如名篇〈長頸鹿〉,那個年輕的獄卒發覺囚犯每次體格檢查時伸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後,他報告典獄長說:「長官,窗子太高了!」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不,他們瞻望歲月!」,仁慈的青年獄卒,不識歲月的容顏,不知歲月的籍貫,不明歲月的行蹤;乃夜夜往動物園中,到長頸鹿欄下,去逡巡,去守候。被喻為長頸鹿的囚犯,引頸企盼窗外世界,則是對歲月磋跎、青春虛耗的焦慮表現,也是身體被禁銅、不得自己的普遍象徵,允為人生永恆困境的隱喻。
商禽不承認自己是超現實主義詩人,創作必須從「人」,詩人決不能漠視、麻木於人世的苦楚與悲哀,對比小孩子的純真無邪,如〈滅火機〉憤怒昇起來的日午,我凝視著牆上的滅火機。一個小孩走來對我說:「看哪!你的眼睛裡有兩個滅火機。」為了這無邪告白;捧著他的雙頰,我不禁哭了。提煉自平凡平實之中,最能搖盪人情,照亮生命實相。詩是詩人內在感覺的一體綻放,創作就是一種演出,詩中文字的職責,在於意象的表現、事物的象徵,商禽在捕捉意象的過程裡,往往是將自己「完整投入」情景之中,「耐心守候」終底完成創作。他詩作的成功,不僅在形式上的創發,而在於內涵的厚密緊實,以及節奏的緩急有度、起張有序,這正是吸引我以他寫為傳記的詩人。
他也經常用語言的歧義性和紛呈迴旋的意象,造成夢幻般的超現實世界,他的詩就像是探照燈,一如他注視現實的眼睛,往往揭露黑暗的世界,他也曾說:「從污泥中竄長出來的,開過花也聽過雨。結果。終還是要把種籽撒到污泥中去。唯有吃過蓮子的人才知道其心之苦。」豐富的生活閱歷,則讓他更能冷肅地關照現實人生,觸探人性的真實,詩中因而多了一份人間的溫慰與悲憫。就閱讀者而言,必須開放自己的視覺、聽覺、味覺、觸覺、嗅覺,共同去理會一首詩,而不只是看一首詩而已,這種見解對於現代詩的欣賞提供最有利的指標。就這些作品之中,我最愛的一篇莫屬「五官素描」,〈嘴〉的「說、歌、吻」歷盡悲喜苦樂,〈眉〉是在「哭和笑之間卅不斷飛翔」,同樣是暗不嚴峻的現實人生,〈鼻〉之形如「雙穴的墓」,雙雙殉情後更符合聲息相通之本意,〈眼〉從「魚尾紋」謂「一對相戀的魚卅尾巴要在四十歲以後才出現」,〈耳〉既無法不聽不聞,自然是無可奈何的存在
......從五官的特性引伸到人世的關照,商禽超現實主義的手法逐漸捨置,多的是一份看淡人生後淺淺的嘲諷式的微笑,也許這正是悲天憫人的笑紋,如果用一個願意關照萬物,體恤人生的人道主義者的方式去認識商禽,也許更容易理解意象賴以成型的緣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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